作者: Jnn (優格) 看板: AL_Jnn
標題: 【那個女人】
時間: Thu Feb 8 15:59:37 2007
【那個女人】
鎮上廟口的廣播聲一大早便吵吵雜雜地擾人,在說著今早上港口裡頭最新鮮
的吻仔魚有多麼美味,而廟公那種操著正宗枋寮腔的台語,以非常不專業的廣播
方式在自得其樂,使人聽起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縱然目前的住所並非座落於熱
鬧的廟口附近,但就算避開了人群的吵雜聲,這聲音卻無法被隔絕,因為這裡和
一般的小村莊一樣,為了平常鎮上有什麼活動又侷限於小小的村莊的緣故,他們
把擴音器材架在各個角落,並且交托廟公幫忙,也算是小村莊的特產,姑且只能
把它當成是住在單調小鎮裡頭,一種特殊的生活樂趣。
其實,也非對這樣的廣播聲有什麼不滿,而是這聲音總讓人有一種恍惚不明
的感受,那種斷斷續續又含糊不清的方式,對我的人生是一種很貼切的形容詞。
很多年了,還是常夢見多年前的那天早晨,在迷朦間一直聽見廟口的廣播聲刺耳
惱人,待整個人恢復意識之後,才知道已經是事故發生後二星期了,他們的喪禮
是我是唯一來不及參加的,就像他們一起面對死亡那刻,也只有我一個人錯過。
那場事故中,父母親和二個弟妹,幾乎全部的人都當場死亡,而我卻遠遠地
被他們甩開來,衝擊的力量把我從窗戶彈飛數十公尺並且掉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這是僅存的我的悲哀,還是要諷刺地形容成幸運?
充其量,不過是養父母,短短四五年的情感,像飛逝的流星以為這樣就可以
這希冀的東西,但事實上只能證明,想要的東西並不存在。或許就如同因果論所
說的那樣,前輩子犯下太多不可抹滅的深重罪惡那般,那時情況再度回到從前那
種,究竟是哪家人要收養自己的模式,感到慶幸的大概只能說養父母家境富裕,
親戚們若不是達官,也是貴人,更何況還有龐大的遺產屬於我。
他們有個遠房親戚,我該稱為表姊的人,在喪禮後,立即領養我與她同住,
的身體很差,但有空時就喜歡和我聊天,說東說西,讓人好不快樂,當時我真的
希望日子能夠這樣直到永遠,雖然那時還尚幼小,但在內心深處,已經時常害怕
失去所愛的人們。二到三年的時間而已,表姊身體日漸不濟,而擔心的事也終於
發生,不過才三十歲的她,病逝在某年的冬天,就像那種再芭樂不過的戲碼般,
我甚至沒辦法流出眼淚,在見到她安祥的面容,就像只是睡著了那般,顫抖著雙
手捧起電話,卻不知打給誰,聽著自己的呼吸和清晨寒冷的空氣間奏,像是記不
得的電話號碼,輕輕撥下數字。
喪禮過後,再也沒人願意收養我,畢竟是較傳統的大家族,我已經變成被詛
咒的小孩,誰收養了我,不是出意外、就是病死,就這樣被他們丟在那間正主已
經離開的房子裡大半年後,家族裡的大老,才出面處理這問題。
那是一個八十歲左右的老人家,他一個人單獨去找我談,說到希望我的年紀
尚小,千萬不要再受到這些巧合事件的影響,因為一個人的生命會如何,都是命
中註定好,不需要自責。離開之前也承諾我,在親戚裡頭他一定會幫我找到可以
適合安頓的人家。他離開大約一個多月後,當我練著竹劍揮得滿頭大汗時,那個
女人來了,說是我的表姊,並告知從此以後她就是合法的監護人。
「要不要一起去逛?」
此時拉門後,那個女人探出一張臉來詢問。
這個女人,我呼其表姊,名叫凌靜優,是個寫小說維生的小作家,目前尚未
結婚,獨居在南部一個叫“枋寮”的小漁村。
說獨居也不大對,總之她的人生似乎也挺複雜。只知原本都長期居住在一位
熟識的學妹家中,聽說是當地有錢人家的女兒。為了收養我,表姊搬出她們家,
開始只有我和她相依唯命的日子。
新家是朋友賣給她的小別墅,看得出來原本就相當有質感,搬進去前就經過
大肆整修,稱得上舒適,環境清優,還有著一棵年份久遠的桂花樹庭院。
距離上一個自稱我表姊,最後病死的女人之後,再次被人收養,接著搬進這
棟房子,已過一年的時間。
暗自猜想,這可能是幸運的最後一次機會,若是這個女人又出意外的話,大
概真的只能成為棄兒,直到成年之前都不會再有人管我的死活。前二次的例子,
就是每當和領養我的人有了深刻的感情後,他們就會離我而去,這使我得到一個
定論,絕對不要對這些人投下熱烈的情感,那麼只要待到成年後,可以打理自己
的生活時,便可以瀟灑離開。
這也是為這些人好。
不是親戚,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這關係說難聽點是主子和奴才。
依附她之下的生活,我感激這種仁慈,正因為如此,她看起來似乎心地良善,
不想她死,那麼就相敬如賓吧。
拜託,在獨立之前,她千萬不能死。
「要不要去參觀鎮上新蓋好的寺廟,那可是鎮裡頭所有的人一起有錢出錢、
有力出力,花了好多年的時間所建成的喔!原本破舊的寺廟變得很素雅,氣氛也
顯得莊嚴起來了。」
「就為了去看新蓋好的廟,而特地去鎮上?」
「沒有啊,」她那老把戲又開始要玩了,扯來扯去就是想拉我一起去熱鬧而
已,努力不懈地要把我溶入當下的生活之中,「就想說可以順便四處晃晃,活動
一下。」
「喂,妳這個佛教徒,禮佛有什麼好處呢?妳不是依舊病著。」強烈質疑,
甚至認為神只是虛構的心理學,在所愛的人皆離開之後,我再也不相信有神
佛這回事。
表姊微笑,表情像暖暖的冬日太陽。
「妳知道的,身體本來就屬無常的一部分,它聚苦之本,為諸惡之源,故不
執著此身。但是也不是就放爛著不管,還是要勤於健康之道,這是為了得道、傳
道,為了可以繼續弘法,若不能保全生命,就不能受教了。」
「喔,拜託,停止。我只想知道靈不靈,可不想聽妳說佛法。對我而言,神
佛早就不存在,除非他們忽然顯靈來給我看看,不然眼睛看不到的貢獻,都只是
安慰人的心理治療師手法罷了。」
「那妳到底去不去?」馬上繞回重點。
搖搖頭,按照慣例,拒絕她提議的任何活動,搬至此地已然三個多月,學校
方面也漸漸適應,課業對我而言一向都不是困難的事情,目前最苦惱的,就是表
姊常常在我冷淡之餘,露出失望的神色。
每當她說不打擾我,然後靜靜去做自己的事情時,我就會忍不住想答應她的
請求;興致盎然地談話時,其實很想留下來聽,但總是逼自己像伺候主子般,服
伺完,馬上離開現場。
「有時到外面晒點太陽,或是透點氣,對健康會很有幫助。」
「妳比較需要吧,氣喘病人。快去吧,多晒點。」這邊的環境鳥語花香,坐
這兒看書像在渡假別墅般地享受,不需要“透氣”這東西。
「唉,真是不可愛。」一張臉活像四川變臉術的高手般,剛才的興高采烈,
已被掃興的表情淹沒。
「下午得去道場練劍,所以現在不想出門晒太陽流汗,麻煩妳自個兒去吧,
我對神呀、佛的寺廟之類的,完全沒興趣。」這些話是勉強可以安慰她的最後讓
步。
「那好吧,就麻煩妳先看家,我和夏橙出門去溜躂溜躂。」她抓起手提袋。
依舊是那副讓人不忍心的表情,一副很失落的樣子。
有時常常會有一瞬間的懷疑,這種過度舉動是否略有作戲之嫌,但因為朝夕
相處三個多月,早就摸透這女人平日的思考模式,她既不可能有這種慎密的心
思,更沒有此等精湛演技的好本事。
那麼,是真的失望。
雖然就目前看來,她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不過聽她和學妹聊天中,知道也
是因為養病的關係,才會搬到鄉下來。
果真,表姊們的身體,恰巧都不太好,讓人有點雷同式的膽顫心驚。
失望只是一時的,不想到時連累她,強迫自己瞥開眼,若無其事地繼續看著
後院、看著書,就是不看她臉上的表情。
傍晚從道場回來時,天色暗沈,家裡烏漆?黑,那個女人還沒回來,洗去一
身臭汗,再隨意弄些東西自己吃,晚上看點書就上床睡覺。練劍實在太累了,心
繫著她晚歸,雖然是鄉下地方,民風很純樸,何況她還有夏橙陪伴出門,沒道理
會發生問題,但還是隱約地不安,最後模模糊糊睡著,在睡前彷彿聽見打響雷而
至的傾盆大雨。
不知睡了多少,聽見樓下傳來細碎的聲音,應該是她回家了,既然回家就表
示安全了,放下心來,也就昏沈沈地睡去。
隔天起床直至中午都還未見她起床,在書房裡頭看書、喝茶轉眼下午時間還
是不見她人影,便躡手躡腳地到就房裡去。
進房看她還在沈睡,便探手摸她的額頭,這是上一個表姊讓人養成的習慣,
不摸還好,一摸即發現她滾燙地發著燒,整張臉漲紅著。
「昨天妳淋雨了?」
「唔……」
「妳有氣喘病的?難道不知道淋雨感冒對妳而言有多危險?這是會引發支
氣管炎的危險行為!」不由得語氣嚴厲。
「走,去看醫生。」
「沒、沒醫生。」氣若游絲。
是的,忘記今天是週末,小市鎮裡是沒有醫生的。
她這麼一病便沒完沒了,拖了一天之後到小診所已經轉為支氣管炎,急忙找
出夏橙的電話,送去大醫院後,焦慮地讓我在醫院轉了一星期後,她又回復到平
日的狀態,就好像這件可怕的事沒發生過一樣,回到家裡。
那天,從道場練習回來時,看見她趴在書房裡沒個樣地在看書,見我回來對
我招招手。
「怎麼?」
「這給妳。」
只見她手上一個紅紅扁扁的東西交給我。
「廟裡頭的平安符?」納悶。
「這是讓好考試順利的符啦!因為生了場大病,都忘記給妳。這可是很珍貴
的哩,是半夜二點才開始的慶典上求的喔,妳明年的不是要參加大考了嗎?我想
說趁祭典求一個,一定會特別靈的,到時如果顯靈了,妳就知道佛是真的存在
啦!」
默默地,沒有辦法言語,一向陌然的我,卻等出自己的眼淚。
「表姊,妳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妳就為了等這東西,所以才淋雨的吧?」
「是呀。」
就為了這種,我壓根底不相信的小東西?
不能制止的眼淚瞬間潰堤。
「我…時常害怕著,妳會忽然死掉,就像他們一樣。」
「嘿,生死是無常的事吶,他們死了,但還是希望妳要好好活著,小玫呀,
妳要先明白生死乃唯心所起,故有關迷惑生死的心消滅,則迷惑的生死即盡。」
她,又開始說著長篇大道理了。
頭一次沒有制止她。
「真的有佛存在?」
「佛其實就是指道法喔,衪可不會因為人們思念而有,亦非因人之遺忘而
無,更不會在人喜歡時來,復非在人怠慢時去,佛本身是超越人心的各種動態而
存在的。」
「我聽不懂,我只想知道,佛存不存在?」
「妳認為存在嗎?」
看著她,沒有答語,像是循循善誘的手段,她那抹像冬日的陽光笑容,又揭
示而出,笑著,但感覺卻像得救了一樣。
不甘心,但是她所謂的道法已經播種發芽。
「妳別太得意,我依舊不會跟妳去參加什麼無聊的鬼慶典!」轉頭準備去洗
澡。
「不過,我也想考間好學校。」晃著手上的東西,沒有回頭。
這大概就是那東西開始的地方吧。
就是那個好像存在,卻又好像不存在的東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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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我爆發急性肺炎後,
發覺自己得認真覺悟一件事,
那就是既然我小時候差點要被氣喘給弄死,
那麼我老了以後,
還是會終止於這種病的體認,
有時作好心理準備,
會讓自己比較不那麼害怕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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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
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志於天下
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處之殺人之眾以哀悲泣之戰勝以
喪禮處之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
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61-230-193-193.dynamic.hinet.net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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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eb 08 Thu 2007 2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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